郭橋刷了一會兒手機，看時間差不多了，便回房間給母親打電話，響了大概有五六聲，電話才被接起來，母親喘著氣問：“哪個？”應該是從樓下跑上來的。

郭橋說：“媽，是我。”

郭母笑起來：“兒子啊，我今天去幫你問了，說那個什麽，要你發電子相片回來。”

“不用我回去對吧？那我明天把照片寄回去，你幫我去辦身份證，要一個臨時的，一個永久的，臨時的辦好了，就趕緊寄給我。”郭橋說。

郭母笑著答應：“好呢。你最近還好嗎？跟女朋友還好吧？”

郭橋頓了一下，不知道怎麽跟母親說，最後還是撒謊了：“挺好的，淩淩也挺好的。”

“說好了，過年帶回來給我看的。”郭母說。

郭橋說：“到時候如果都安排得過來，就帶回來。我爸呢？”

郭母笑呵呵的：“你爸在餵兔子。”

郭橋說：“兔子生崽了沒有？”

郭母說到自己養的兔子就興奮起來：“生了，生了，那只白兔子生了十個崽，五只白的，五只黑的。好好看呢，你女朋友不是喜歡兔子嗎，過年帶她回來看。”

郭橋心裏又是一陣苦澀，嘴裏模糊地應了一聲：“嗯。生了那麽多啊，你註意點兔子別生病了，及時給兔子餵藥，有什麽問題就去問我姐。”郭橋父母在家務農，他姐出嫁在本縣，在家搞養殖，見父母年紀大種地辛苦，便搞了一些種兔回來讓父母養兔子。四川人愛吃兔子肉，最有特色的就是兔腦殼，搞兔子養殖的人很不少。父母經驗不足，種兔小兔都被養死了不少，每次打電話回去，父母都會和他說說家裏的情況。

郭母笑呵呵的：“曉得了。前兩天生了一窩兔子生了七只，這次又生了十只，還有一只快要生了。等你過年的時候回來，家裏兔子就能賣了，媽給你鹵兔腦殼吃。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？”郭母還是鍥而不舍追問兒子的終身大事。

郭橋終於無力地垂下肩膀：“還不知道，沒得房子，先不結婚。”他還沒找到那個不要房子就肯結婚的人。

郭母說：“家裏有房子撒。”家裏前幾年修了個兩層樓的小洋房，父母一直都引以為豪，這是兒子賺錢回來蓋的。

郭橋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：“媽，我還有事，先掛電話了，明天寄快遞回去，你記得去街上收件，快遞到了回給你打電話的，盡快幫我辦身份證。”

“曉得了。”

郭橋掛了電話，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，外面萬家燈火，如明珠一樣璀璨閃爍，點亮著城市的夜幕，綿延的路燈如流光溢彩的珍珠，熱鬧非凡，他此刻也算身居華屋，卻有一種孑然一身站在荒野裏的感覺，四顧茫然。他在這個城市奮鬥了這麽多年，結果連溫飽都還成問題，他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城市，要不幹脆跟父母說實話，回家養兔子算了，起碼不至於流落街頭、三餐不繼的地步。

郭橋躺倒在床上，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。當初他大學沒畢業就開始創業，和一個設計系的老鄉一起做創意家居生活用品，老鄉很有才華，郭橋的腦子很靈活，動手能力也很強，他努力將老鄉的創意一點點變成實際性的產品，非常引人關註，他們還準備在大型家居商城裏開辦實體店。

開辦實體店是需要資金的，而且將創意變為產品，也是需要資金的，郭橋將目光投向了學校的創業基金賽，學校每年都會有一個創業基金大賽，對有創意有前景的項目進行無償讚助，金額高達十萬元。

郭橋興沖沖地準備好了資料去參賽，他的企劃做得非常全面，自認為創意也很不錯，並且還帶了兩款非常有特色的家居用品過去，準備成功拿下創意基金。結果半路上殺出一個程咬金，被曹駿搶去了創業基金，曹駿當時的項目是電子商務方面的，好像還是個團購網。

曹駿這個人在班裏一直悶聲不響，但是成績和能力都非常出色，是唯一一個能和他競爭特等獎學金的家夥。郭橋眼睜睜地看著曹駿競爭走了那十萬塊錢，心裏不是不郁悶的，但這是能力和機遇問題，他也無話可說。

創業基金競爭失敗後，郭橋和老鄉的創業夢還是沒有熄滅，依舊守著他們大學期間開的小店，繼續用心做自己的東西。郭橋積極拓展業務，帶著他們的產品跟各大家居生產商和供應商尋求合作的機會。憑著他堅忍不拔的毅力，不到半年，生意就有了起色，他們不僅在家居商城開上了實體店，年底的時候郭橋和老鄉還分得了八萬塊錢。

那年夏天老家遭了大水，因為地勢太低，他家的房子都被水淹了，房子就跟泥裏打過滾似的，臟兮兮的，怎麽也洗刷不去那些痕跡。90年代蓋的老平房，當時由於條件差，經濟有限，房子已經很破舊了，屋頂開了裂，下雨就滲水，夏天熱得跟蒸籠一樣，父母一直都在這樣的房子裏住著。

當時村裏很多人家都在蓋小洋樓，郭橋父母為了供他上學，一直都沒翻修新房，住在簡陋的舊房子裏。他現在畢業了，父母準備攢錢蓋個小樓，這樣郭橋以後帶媳婦回家來，也能有地方落腳。郭橋就把賺到的八萬塊錢給了父母，讓家裏翻修房子。

這件事讓女友非常不高興，她覺得可以趁著房價還不太高，早點付首付買房子，家裏翻修房子什麽時候都可以，甚至都可以不翻修，反正一年也回去住不了幾天。郭橋聽女友說這話，心裏有點不舒服，他們是只回去住幾天，但是父母卻365天都住在那裏，嘴上安慰她說，等賺到下一筆錢，馬上就買房子。

跟他們合作的那個大客戶很快就跟他們開始第二次合作，等這筆單完成，每個人又能賺到二十多萬塊錢，買房子付首付應該就足夠了。郭橋信心滿滿，下單、做貨，結果貨物全部發過去之後，供應商消失不見了，還有七十多萬的尾款沒有到位。郭橋跑去找人，發現那家夥欠了賭債，人跑了。

他們這次不僅沒有賺到錢，還要倒貼差不多二十幾萬塊錢，生產商來催款。郭橋到處去借錢還債，結果一起合作的老鄉突然不辭而別，剩下三十萬的債全都由郭橋一人承擔。他只好將實體店轉讓了出去，最後還到處借了十多萬塊錢才把債還上。老鄉走了，店子沒了，郭橋的生意徹底破產，還欠了一屁股債。

他用了一個多月，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。這段時間的糟糕可想而知，跟女友的關系也是前所未有的緊張。為了還債，郭橋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，他強打起精神去找工作，爭取盡快將債還上。

女朋友跟他提分手是意料中的事，郭橋一無所有，還欠了一屁股債，而且太忙，根本無暇顧及她。郭橋一窮二白，她跟著他，無非就是圖他對自己好，但是他為了工作，極少跟她約會，也沒給她買過什麽東西，從不註意她的心情和需求，她說他已經感受不到他的愛了。

郭橋仔細地反省了一下，自從出事後，這一點確實做得不夠好，壓力太大，疏忽了女友。女人跟著你，圖的是什麽，不是物質上的提升，就是精神上的關懷，但是自己一樣也沒能做到。他挽留過，但是沒有用，便只好放手。

郭橋躺在床上，也不開燈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虛掩的門被推開了，客廳的燈光斜斜地從門口射進臥室，曹駿看著郭橋的躺法，不像是已經睡著了，便說：“睡了嗎？”

郭橋扭頭：“還沒有，有事嗎？”

曹駿說：“你的龍貓似乎吵得很厲害。”

郭橋“哦”了一聲：“我去看看。”他從床上爬起來，打了個哈欠，曹駿已經換了一身黑衣服，看樣子是洗過澡了，倚在他的房門口沒動。

郭橋從他身邊經過，嗅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，不知道是什麽沐浴露的香味。他推開了隔壁的門，長毛四肢著地，趴在龍貓籠子邊上，兩只龍貓似乎對這個趕不走的癩皮客非常不滿，在籠子裏上下蹦跶著，表達著自己的抗議。

長毛看見郭橋進來，舔了一下鼻子，然後繼續轉頭朝著貓籠子。郭橋看著三個小家夥，蹲在籠子邊，打開門，伸手進去安撫了一下兩只龍貓：“蘿蔔，白菜，不許鬧，好好呆著，長毛是朋友，不會傷害你們的。”

曹駿抱著胸站在門口看了一眼，然後轉身回到沙發上去坐著。郭橋出來，看見曹駿像一尊雕塑一樣安靜地坐著，電視也沒開，手機也沒拿，不知道在想什麽，心說，這人晚上也不出去尋歡作樂？就這麽在家耗著，也夠無聊的。

顯然這是郭橋腦補的，他根本不知道曹駿平時的生活習慣，這是因為他在這邊，曹駿才會晚上在家安靜地待著。

曹駿突然出聲：“身份證的事怎麽樣？需要回去辦嗎？”

郭橋搖頭：“不用，寄光盤回去就行了。我會先辦一個臨時證，差不多一個多星期就能到了，應該還會打擾你一個多星期。”

曹駿說：“不用客氣。”你想住多久都行。當然這後半句他不可能說出口。

郭橋想找點話題：“你現在做什麽？”

曹駿說：“開網站。”

“還是以前上大學時那個？”

“對。”

郭橋問：“叫什麽來著？”

曹駿說了一個名字。

郭橋詫異地看著他：“那個網站是你做的？”他以前偶爾會和女友一起上這個網站團購去吃飯，這個網站的知名度很高，沒想到居然是曹駿的網站。

曹駿笑了一下：“你也聽過？”

郭橋看著那張笑臉，一時間忘記去回答他的問題了，只是想，要是曹駿自己去做廣告，絕對要比那什麽網站的誰誰強。“當然，我也去團購過，嗯，做得挺好的。”

曹駿再次彎起了嘴角。

郭橋頓時就覺得這差別太大了，五年前，他們還在同一起跑線上，五年後，他還在原地踏步，曹駿已經登上了山巔了。人比人該扔！

郭橋安靜地坐了一會兒，用手指撓了撓額頭：“我去洗澡。”

曹駿看著一臉受打擊的郭橋，有點笑不出來了，自己的成功仿佛襯托出了他的失敗，曹駿頭一回覺得，事業有成並非完全是件好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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